China Odyssey

晚 景淒涼的於鳳至

             

----我給張學良的夫人于鳳至當看護的日子

洛杉矶  芳玲

    在中國現代史上,張學良的名字是個抹不去的記憶。因著西安事變,他的名字在神州大地家喻戶曉。因著他同趙四小姐的轟轟烈烈的情愛,他成為文學藝術作品中不衰的主角。然而在這場人生的悲喜劇中,還有一位主角,其存在一直被忽略了。她就是張學良的原配夫人于鳳至。人們只知道她四十年代來到美國,一直低調地生活在洛杉磯,既沒有回過臺灣,也沒回過大陸,直到過世,骨埋異鄉。筆者多少年來一直想探究於鳳至的晚年生活,日前有幸得知好友芳玲女士早年闖美時曾給於鳳至做過兩年看護。一個春日融融的上午,借著加州明媚的陽關,在芳玲女士漂亮的洋房中,我們聊起了這段往事,一窺於鳳至淒涼的晚年。----樊美筠。

 

樊:聽說你見過於鳳至。是什麼機緣使你結識她?

芳:那是1987年秋天的事。那時我剛來美國留學沒有多久。象大多數窮留學生一樣,兜裏窮的叮噹響。剛來美國時帶的45美元早已經花完了。

樊:聽說那個時候出國憑護照和簽證只能兌換45美元?

芳:是的,這是上限了。你想45美元能花多久。好在我先生的兄弟在洛杉磯,可以免費住在他們那裏。這省了不少錢。但總住在人家家裏不是辦法,一間狹窄的公寓房裏,睡三個人,但只有一張床。由於鳳至我是女的,我被照顧睡在床上。他們兄弟倆只好打地鋪。就這還不時有人來短期借住。家裏總是人來人往。

樊:出門在外,中國人講究互相幫襯。

芳:我覺得這樣長期下來不是辦法,覺得應該走出去討生活,至少應該把住的問題解決了。於是去應聘一份護理工作。對我進行面試的是那家的管家。姓鄭。大家叫她鄭太太。介紹情況時,她告訴我我即將看護的這位老太太過去在大陸很有名。這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想知道是誰?因為我自襯對中國近現代史還是蠻熟的。當鄭太太說此人姓於時,我就猜想是於鳳至。於是問是於鳳至嗎?結果證實真是於鳳至。

樊:我小時候在書中常常讀到過她,這次你是見到真人了。

芳:她的家坐落在好萊塢的山上。很大的一座院落。見的時候,老人是坐在輪椅上的。是管家把她推過來的。八十七、八歲的樣子。頭髮全白了。頭腦依然很清楚。她有白內障,她看你的時候總似乎是不在看你。

樊:第一次見面她跟你說話了嗎?

芳:說了。她問我是從那裏來的?我說上海。那個學校畢業的?   

    我回答復旦大學。

    聽到這裏,她一付不屑的樣子,似乎看不起復旦大學。我記得於鳳至是東北大學畢業的,似乎也只上了一年。為什麼看不起我們復旦呢?我心想你東北大學算什麼?但我沒有說。

樊:當然找工作要緊。她還問了什麼?

芳:問我知道不知道劍橋和牛津大學?我說知道。她又讓我把牛津的英文拼寫出來。

    我準確無誤地寫了出來。她似乎很滿意。問我何時過來?我說明天就可以過來。後來管家帶我看了我的房間。緊挨著於鳳至的臥室。有個沙發床,連著後院。風景很好。比我住的公寓真是有雲泥之別。我在這裏前後一共幹了將近兩年。

樊:這樣第一份工作就到手了。你具體做什麼呢?

芳:主要是晚上照顧她。就是值夜班了。她睡覺前服侍她,吃飯陪著她。

     他們在我房間安了個鈴。她有事就按鈴。這樣我白天可以到語言學校上課。給我的工資是600美元一個月。在當時那是好大一筆錢,想想我來美國只帶了45美元。那時的學費一學期是800美元,我哪里交得起,所以一直拖著沒有去上課,現在有錢了,可以上學了。

樊:大家都知道於鳳至很有錢,她的飲食是不是很奢華?

芳:其實很簡單。就是把骨頭湯熬好,放到冰箱裏凍著。到菜煮的爛爛的,放點肉湯。這是她的主要飲食。

樊:白天她幹什麼呢?

芳:大部時間都在想事情。似乎在追尋往事。我也時常跟她聊聊天。幫她驅趕點寂寞。

樊:你說什麼她最愛聽?

芳:我說雖然你在這裏很孤獨,沒有人知道你,但是在我們大陸你很有名。全國上下不知道你的名字的人很少。這話她很愛聽,可以說是百聽不厭。

樊:她四十年代來美國後就從沒有回過大陸和臺灣?

芳:沒有。臺灣是不能回去的。因為有趙四在那兒。大陸也不能去,因為那時張學良仍然處於軟禁狀態。她若會回紅色中國怕給張學良造成麻煩。

樊:她這個人看來是很有政治頭腦的。

芳:她是很有政治頭腦。非常顧全大局。有政治家的風度。有一種說法,當時如果於鳳至在張的身邊,西安事變或許不會發生。這只是一種說法。因為西安事變時的於鳳至也很年青。

樊:平時有沒有人常來看望她?

芳:她有兩兒一女。我去的時候,二個兒子都去世了。

     除了有兩個孫女在美國,身邊幾乎沒有親人。大孫女康妮到時常來,

     小孫女則很少過來看奶奶。此外就是有個乾兒子,幹女兒來過。

樊:不瞭解內情的人會以為於鳳至在美國過著何等幸福的生活,香車豪宅,兒孫環繞。現在看來她的一生其實是很不幸的。為成全張、趙二人,不得不忍痛與丈夫離婚。晚年身邊又無兒無女照顧。

芳:是呀。豪宅是豪宅。富有是真富有。她四十年代初來美國的時候,帶了些錢來,她很會理財,投資股票,投資房地產。在紐約專門請人替她管理股票。因為有錢,因此40幾年間從沒有出去工作過。

樊:但是倘若沒有自己的事業,沒有親情,沒有家人分享,錢再多又有什麼意思?

芳:我的感覺於鳳至的後半生真是在孤獨中渡過的。與她相比,我們一般人比她幸福得多。

    我是879月份去護理她的。這之前,她曾寫了封信給張學良。一年後,也就是88年她收到了張學良的回信。一看到信封,她當時就哭起來了。後來決定開信。她寫了許多,很長。結果回信卻出奇的短,只有幾行。大意是:風至姐,我一切都好。現在主的懷抱裏,希望你也在主的環抱裏,快樂平安。落款是張學良的字漢卿。

樊:看來信寫的好無感情。畢竟是結髮夫妻。又為你育有二兒一女。而且幫助你養大了趙四的孩子。總應該表達起碼的關心。

芳:老太太覺得很委屈。把信扔掉,但過一會又檢起來。最終還是扔到垃圾桶裏去了。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封信。以後就再沒有任何書信往來,直到她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