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Odyssey

我的父親哈特.肖恩

我的父亲哈特.肖恩

----来自女儿艾米莉的回忆     

[寫在前面的話]哈特肖恩(Charles Hartshorne)是懷特海的學生,過程思想的重要奠基人。今年10,我們有幸在克萊蒙見到他的女兒艾米莉(Emily),一起談起他的父親哈特肖恩。下面是艾米莉對父親回憶之點滴,透過這些文字,讀者可以一窺一代過程思想家哈特肖恩家居生活中的風貌。

“我父親從來沒打過我”

    我是家裏的獨生女,生在芝加哥,大部分時間在芝加哥長大,14歲的時候,我們全家從芝加哥搬到亞特蘭大,我父親在那兒當教授。我先後上了哈佛和斯坦福大學,拿到了歷史學博士學位。

    我雖然是家裏的獨生女,但我父母對要要求很嚴格。他們是非常明智的父母,教女有方。我父親從來不責備我,好象從來沒打過我。我至今還記憶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次他很生氣,儘管我今天已經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麼讓他那麼生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做了錯事。只見他站在那兒,雙手攥緊了拳頭,氣得發抖。如果是其他父母,在這種情況下,一頓暴打是逃不掉的了。然而,對我父親而言,打孩子是不可能的。這不是他的哲學。他一生信奉非暴力主義。所以,我很幸運,免去了一頓皮肉之苦。那時我大概9歲、10歲的樣子。

    還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我母親出門去了,我和父親在家,我負責做晚飯。打開冰箱,我找到一瓶牛奶。那時牛奶是有人送的,裝在玻璃瓶子裏。我一失手,牛奶瓶掉在地上,碎了。父親進來看見,沒對我喊,也沒有批評我,他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時我可能89歲。我記得把廚房打掃乾淨後,父親和我就上外面吃去了。他是個很有耐心的父親。

    我父親很忙,他的注意力總是在他的事業上。但有時間的話也和我玩。我記得小的時侯有中國象棋,我父母劃的格子。我父親搞出了一個系統,他先走,總是贏。這使我很掃興,我們就不玩了。但幾年以後,我們又找出那個中國象棋的棋盤,父親已經忘掉了那個系統,於是我們又玩起來,好玩極了。

    我和父親感情很深。我第一次婚姻失敗,令我父親很傷心。我母親九十一歲時在德克薩斯去世。這時,我父親已經九十多歲了。我常常去看他。他的身體不錯,100歲時,還能走,能說,能知道自己是誰、在那裏。但他的能量有限,不能走得太久。他不像以前那樣活躍,也不怎麼見朋友了。於是,我後來搬到了德克薩斯的奧斯陸,和我父親住在一起。我沒有再去工作,而是留在家裏,幫我父親做了很多事,比如接待老朋友等等。後來我第二次結婚,丈夫在德克薩斯大學的圖書館工作。我父親知道後很高興,覺得我有了依託。一天,他跟女管家說要去睡個午覺,就睡去了。他常常睡午覺,這是他特有的習慣,不上外面去,在家裏睡午覺。後來,女管家進來說,我父親不會再起來了。我真的相信這是他的選擇。他已經103歲了,不能說不健康長壽。也許這是最放鬆地死去,沒有治療儀器這類東西在他身上。不過我想他是因我第二次婚姻的成功而高興地走了,他不想讓我孤獨。

 

最珍貴的遺產是價值觀

    要說父親留下了什麼遺產,我認為價值觀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哈特肖恩的祖上是貴格會信徒,他的祖父是

 

 

貴格會信徒。貴格會價值觀的一個重要特徵是謙遜、適度。這成了這個家庭的傳統。我父親從來沒有過豪華的房產,不希望我母親有奢侈的衣飾。這是貴格會的觀點:生活節儉、適度。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我父親還是個年輕人,他應徵了軍隊的醫療機構,後來去過法國、比利時等。他在醫院安排受傷生病的士兵,他喜歡用洗衣機,因為機器運作起來,他就可以看書了。他在軍隊裏真讀了不少書。

    對有些事情,我父母非常達觀,比如“錢”,錢本身並不是好東西,在你用錢去做事的時候,像是買房子、買食品之類,它才是好的。但在我家誰也不看好這些事情,它們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重要的事情是好好地生活,去愛,去珍惜那些重要的東西:比如美、關心他人等。

 

我父親喜歡鳥

    我父親喜歡鳥,他對中國很感興趣,其中一個原因是鳥。他沒去過中國大陸,為此他很感悲哀。他想去,想去聽那裏的鳥鳴。他說中國有很多很好的鳥。

    在芝加哥市中心,經常會有鸚鵡、知更鳥等很多有意思的鳥。我父親喜歡各種各樣的鳥,有的並不怎麼知名。關於鳥的資料是由許多人慢慢積累起來的,我父親也對此有貢獻。他常常走著去上班,走著回家。他喜歡走路,去看鳥的時候,他也是走著去的。他不專門鍛煉,但因為走路所以有一定的運動量。

    有一段時間,我父親在一家寄宿學校工作,他很喜歡那兒,在賓夕法尼亞,是一所私立的學校。他在那兒可以去鄉下走走,聽一聽鳥鳴。他一直都對這個感興趣。後來他終於成了教授,可以控制自己的時間。在我母親鼓勵下,他常常出去找鳥。有一年夏天,他是在密西根大學的生物站度過的。他知道了很多的鳥的習性,它們的叫聲。這些我都記得很清楚。大概就是這些,後來鼓勵他出版了一部與鳥有關的書,題目叫《鳥之歌》。

 

我父親和母親之間……

    他們的婚姻不是家庭安排的。我父親在劍橋認識了我母親。那時,我母親是個學生,後來她回家了,住在芝加哥。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海報,說是一個新來的教授有公開的講演,她就去了。演講後我父親對我母親說,也許你記不得我了,但我卻記得你。然後他們約會。他們在芝加哥結的婚。非常浪漫。

    在我的印象裏,我父親有些冷淡。但我父母相互敬重、相互尊敬,從來不揭短,真的很相愛。我母親在很多方面想方設法幫助我父親的事業。待在家裏她不覺得悶。她喜歡唱歌,參加唱詩班,彈鋼琴。她喜愛參加社區的活動,在芝加哥她參加了運動場的建設。她有很多愛好,很多朋友。她忙得很,但我父親的工作總是在她的考慮之中,任何事都是先為我父親著想。

    我父母結婚時,我母親想要多多的孩子。因為藥物治療的原因,她只能要我一個。她有些失望,因為沒有兒子。我父親不象我母親,他並不想要很多孩子,沒精力。他知道撫養孩子要付出很多。我結婚了,後來有了孩子,我母親狂喜,因為我的第一個孩子是男孩。然後我有了第二個孩子。我父親很忙,但他還是來我家看孩子了,左手抱著孩子,給孩子念故事。(下接第  版)

    我母親80歲的時候,很多事都做不來了。常常忘事。他对我说,“是這些病讓你母親變了。她一生都在照顧我,現在輪到我了。”他盡可能地照顧她。我感到很壓抑,就跟我父親說,你可以和母親離婚,然後讓護士照顧她。他看著我,十分震驚,他根本沒法想像任何理由的離婚。我父親請了護士來家裏。為了支付費用,他幾乎不買衣服。

 

他能夠包容多樣性

    我父親是一個沒有偏見的人。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讚賞別人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他雖然固執於自己相信的東西,但也能聽別人解釋自己的觀點。他知道別人不會都同意他的觀點。他去很多地方旅行,結識那些可以跟他討論的人,他很遺憾沒有去過中國。他去過日本、香港、臺灣。我的父母對什麼都沒有偏見,我接受了我父母的這種價值觀,對他人的特殊品質和才能給予欣賞。他在印度、日本,還有澳大利亞講學,希望那裏的人們能夠喜歡他的哲學。

    他對佛教也很欣賞,認為是另一種哲學。在他的日本之行以後,大概是1957年左右,他就對佛教十分有興趣。我父親在日本有一個面對各國學者的講座,講的就是佛教的話題。

    包容多樣性是我父親終生踐履的信條。記得我不到14歲的時候,有一個從印度來的客人來家裏拜訪父親。這個印度客人十分嚴格的習慣,只允許自己食用以愛心採摘的果實。他不敢坐在椅子上,因為椅子是用木頭做的,而木頭被砍伐的時候並不是果實狀態。他坐在一個角落裏,不幸地板也是木頭做的。我母親給了他一個香蕉,他說這是他想要的。我心想別讓他知道這些香蕉是由美國水果公司提供的,而美國水果公司雇傭了大量的摘水果工人,他們並沒有用愛心來採摘。這是一個例子,從中可以看出我父母是怎樣對待各種各樣的人的。他們從來不說,為什麼你不像我這樣。我想我父親是個多元主義者。他在爭論中也是一個多元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