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Odyssey

憶恩師王太慶先生

忆 恩 师 王 太 庆 先 生

李 晨 阳(lic@cwu.edu)

 

     王 太 庆 先 生 逝  世 已 经有 四 年 多 了 。 四 年 多 来 , 每逢 想 起 太 庆 先 生 , 我 的 心 中 总 有 一 种 深  深 的 遗 憾 。 我 为  中 国 的 西 方 哲 学 界 遗 憾 , 因 为 它 失 去 了 一 位 极 为 难 得 的 学 者 。 我为 太 庆 先 生 遗 憾 , 因 为 他 还 有 那 麽 多 的 事 情 没 有 做 完 。 我 也 为 我 自 己 遗 憾 , 因 为 没 能 再 见 恩师 一 面 。

       王 太 庆 先 生 是 我 国 优 秀 的 西方 哲 学 学 者 和  翻 译 家。 数 十 年 来 , 他 的 译 作 引 导 和 帮 助 了 一 大 批 人 进 入 西 方 哲 学 领 域 。 在 六 、 七 、 八 十 年 代 , 国内 的 一 般 人看 不 到 外 文 原 著 。 他 主 持 统 稿 定 稿 的 北 大 哲 学 系 翻 译 的 那 一 套 西 方 古 典 哲 学 原 著 选辑,  是 当 时 人 们 学 习和 研 究 西 方 哲 学 的主 要 教 材 。可 以 不 夸 张 地 说 , 离 开 了 那 一 套 译 著 , 中 国 那 一 段 的 西 方 哲 学 教育 的 历 史 就得 重 写 。   我 本 人当 年  就 是 捧 着 那 一 套 书 走 过 来 的 。

       我 最 初 认 识 太 庆 先 生 是 在 七十 年 代 末 。 那 时 他 刚 刚 结 束 由 政 治 问 题 而 导 致 的多 年外 地 流 放 生 活 , 回 到 北 京 大 学 。 他 给 我 们哲 学 系 七 七 、 七 八 级  的 学 生 讲 授 西 方 哲 学 史。 平 心 而 论 ,太 庆先 生 不 是 那 种 慷 慨 激 昂、 振 奋 人 心 的 教 师 。  但 是 他 的 知 识 面 很 广 , 讲起 课 来 很认 真 。我 从 他 的 课 上 学 到 了 不 少 东 西。 我 当 时 非 常 羡 慕 他 通 好 几 门 外 语 的 本 领 。 大 学 四 年 级 时要 写 毕 业 论 文 。 我 有 幸 有太 庆先 生 做 指 导 老 师 。 我 选 了 休 谟 的 怀 疑 论 做  题 目 , 用 黑 格 尔 的 历 史 哲 学 的 方 法讨 论 休 谟 的 怀 疑 哲 学 在 哲 学 史 上 的 积 极 意 义 。 太 庆 先 生 对 我 的 论 文 做 了 很 高 的 评 价 , 给 了 我很 大 鼓 励 。 一 九 八 一 年 底 快 大 学 毕 业 时 , 我 考 上 了 北 大 西 方 哲 学 史 硕 士 研 究 生 ,同 班 的还 有尚 新建 , 杨 君 游 , 和 韩 水 法 同 学 。我 们 的 指 导 老 师 是 齐 良 骥 , 朱 德 生 , 和 王 太 庆 三 位 先 生 。 齐 先 生是 著 名 的 康 德 专 家。 朱 先 生 擅 长 提 问 题 , 富 有 启 发 性 。 王 先 生 则 对 西 方 哲学原著十分精通。读 研 究 生 期间 , 我 与 太 庆 先 生 有 了 更 多 的 接 触 。 他 很 忙 , 家 里 的 工 作 室 里 总 是 摆 满 了 各 种 稿 件 。 他 常 常工 作 到 深 夜 。 我 记 不 得 当 时 他 家 里 有 没 有 电 话 。 只 记 得 我 们 几 个 学 生 有 时 晚 上 不 宣 而 至 , 和他 海 阔 天 空 地 交 谈 。 我 们 一 到 他 家 , 他 就 放 下 手 上 的 活 , 让 我 们 尽 兴 地 聊 。

       太 庆 先 生 是 一 个 扎 扎 实 实 的人 。 他 对 我 们 学 生 的 学 习 抓 得  很 紧 , 鼓 励 我 们 好 好 地 打 基 础 。他 带 我 们逐 字 逐 句 地 读 英 文 哲 学 原 著 。 记 得 他 让 我们 研 究 生 在 课 堂 上 一 段 一 段 地 翻 译 课 文 , 然 後 进 行 讨 论 。当 时 搞 西 方 哲 学 的 人 都 一 心 扑 在 外 国的 东 西 上 。太 庆先 生 认 为 我 们 应 该 有 广 阔 的 知 识 面 。 他 特 地 请 张 岱 年 先 生 给 我 们 开 中 国 哲 学 史料 学 的 课 程 。 我 本 人 受 益 颇 深 。北 大 流 传 着 做 学 问 应 该 有 “ 板凳要 坐 十 年 冷 ” 的 精 神 的 说 法 。每逢 想 起 这 句 话 , 我 就 联 想 起 太 庆 先 生 。当 时 不 少 研 究 生 导 师 都 带 领 学 生 编 书 写 书 。太 庆先 生 手 里有 接 不 完 的 活 , 我 们 想 请 他 带 我 们 做 点 事 。 他 总 是 说 我 们 应 该 集 中 精 力 好 好 地 学 习 , 打 好 基础 , 将 来 会 有做 不 完  的 事 情。太 庆 先 生 是 一 个 严 肃 认 真、  一 丝 不 苟 的 学 者 。 经  过 他 的 手 的 稿 件 , 不 但 文 字处 理 的好 , 就 连 在 什 麽 页 码 上 用 几 号 字 , 他 都 酌 定 地 很 得 当 。 据 说 , 出 版 社 几 乎 不 再 用 编 辑  过 手 就 可 以 直 接 排 印 。王 先 生 强 调, 翻  译 要 讲 信 达 雅 。要 忠 于原  著 , 把原 义 表达 清 楚 , 还 要 有 可 读 性 。 不 然 , 会 误 人 子 弟 。 这 在 那 个 不 少 人 为 了 评 职 称 而 粗 制 滥 造 的 年 月, 实 在 是 太 可 贵 了 。

       一 九 八 四 年 夏 天 研 究 生 毕 业后 我 留 系 任 教。能 与 太 庆 先 生 做 同 事 , 实 在 是 我 一 生  莫 大 的 荣 幸 。 我 一 九 八 四 年 夏 结 婚时 ,太 庆先 生 送 给 我 一 本 金 岳 霖 的 《 新 知 识 论》作 为 纪 念 , 鼓 励 我 认 真 读 金 先 生 的 书 。我 深 深 地 感谢太 庆先 生 的 美 意 。 当 时 在 西 方 哲 学 教 研 室 教 书 的 有 齐 良 骥 , 朱 德 生 , 王 太 庆 , 李 真 ,杨 适 , 汤侠 生 , 陈 辉 钦 , 靳 希 平 ,和 李 旭 光 老 师 。 加 上 我 约有 十 人 。 有 一 段 时 间 , 研 究 印 度 哲 学 的 姚 卫群 老 师 也 在 我 们 教 研 室 。 教 研 室 里 的 人 事 关 系 很 好 。太 庆先 生 等 人 编 的 由 商 务 出 版 社 发 行 的 西方 哲 学 资 料 选 辑 挣 了 不 少 稿 费 , 成 为 教 研 室 的 小 金 库 。 逢 年 过 节 , 教 研 室 的 同 事 们 聚 在 一 起聚 餐 喝 酒 。 一 位 年 轻 的 同 事 私 下 对 我 说 , 这 些 钱 其 实 主 要 应 该 是 王 先 生 的 。 他 自 己 不 装 腰 包,真是大公 无 私 。太 庆先 生 很 谦 虚 , 很 尊 重 教 研 室 里 的 其 他 老 师 。 在 北 大, 人们 称 有 学 术 造 诣 的 老 师 为 “先 生 ” 。 当 时 ,杨适 老 师 对 早 期 马 克 思 的 研 究 刚 刚 得 到 国 内 学 术 界 的重 视 , 开 始 有 些 名 气 , 成 为 北 大 哲 学 系中 青 代 教 师 的 学 术 代 表 人 物 之 一 。  太 庆先 生 在 教 研 室 会 上 带 头 称杨适 老  师 “杨 先 生 ” 。杨老 师 直 说 不 好 意 思。 这 大 大 增 加 了 我 对太 庆先 生 和杨 老 师 的 尊 敬 。 他 们 两 位 先 生 使 我 真 正 地 理 解 了  “同 事  ”这 个 词 的 含 义 。 

       同 在 一 个 教 研 室 工 作 , 我 与太庆先 生 的 接 触 就 更 多 了 。 太 庆 先 生 不 但 视 名 利 如 粪 土 , 他 也 是 一 个 “ 君 子 之 交 淡  如 水 ” 的 人 。 他 在 工 作 中 总 是 公 事公 办 ,从 不 拉 拉 扯 扯, 毫 无 党 群苟 且之事 。 他 的 学 者 为 人之 道 , 对 我 们今 天在 学 术 圈 子 里 的 人有 很 重 要的 意 义 。 

       我 一 九 八 五 年 到 美 国 后 , 曾给 太 庆 先 生 写 过 信 。 一 九 九 二 年 和 一 九 九 四 年我 重 返  北 大 校 园 , 曾 专 程 去 看 望 太 庆 先 生。 记 得 一 九 九 四 年 时 他 的 身 体 已 经 不 太 好 。 他 手 里 有 一 大 堆 儿 活 , 又 没 有 助 手 帮 他 。 我 觉 得很 可 惜 。 如 果 他 能 有 个 得 力 助 手 , 他 会 在 有 生 之 年 出 更 多 的 高质量的作 品 。 我 离 开 他 家 时 , 请 他好 好 保 重, 说 我 下 次 回 国 会 再 去 看 他 。 遗 憾 的 是 , 我一 九 九 七 年 回国 时 因 为 还 要 赶 着 去 日 本 和 台 湾 , 没 能 去 北 京 ,  也 就 没 能 去 再 看 看 太 庆 先 生 。 真 没想 到 , 从 此再 也 不 会有 机 会 了 。

       在 我 心 目 中 , 王 太 庆 先 生 是一 个 了 不 起 的 学 者 。 他 的 一 生 并 不 轰 轰 烈 烈 , 但 却 扎 扎 实 实 , 一 步 一 个 脚 印 。虽 然他也 写 过 哲 学研 究 文 章 , 但 是 他 把 主 要 的 精 力 和 时 间 放 在 翻  译 西 方 哲 学 著 作上 ,甘 做 他 人 的 铺 路 石 。  在 有 些 人 眼 里 , 太 庆 先 生 是 一 个 “ 搞 翻  译 ” 的 , 算 不 得哲 学 家 。 他 的 “ 名 气” 也 许 不 如 有 些 专 心 从 事 哲 学 写 作 的 人 那么大。 但 是 ,太 庆 先 生 的 译 著成 果 卓著 , 教 育 了 一 代 人 。 他 对 中 国 的 西 方哲学 研 究 的 贡 献 是 不 可 磨 灭 的 。

       我 下 次 回 到 北 大 , 一 定 会 去再 看 看 太 庆 先 生 工 作 过 的 地 方 。 我 会 坐 在 未 名 湖 畔 回 忆 这 位 不 计 名 利 , 兢 兢 业 业 的 学 者 , 我的 恩 师 王 太 庆 先 生 。

 

2004 初于美 国 爱 伦 斯 堡

2004 秋小 改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