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Odyssey

花見尋無

花见寻无
 

 

     下起了雨, 絲絲都沾著涼意。 跟著也帶來了猶豫:“ 要不要去上野?  一時它竟成了不比漢姆雷特之煩惱容易面對的躊躇。

  

   東京的四月天沒有林徽音筆下的那種燦爛和奔放,它清澈,(此處應用頓號代替逗號)干淨。看去是無邊的櫻之天,花之海,像一篇川端康成的文字(我雖不知他有沒有櫻頌)。 友人詩中說中日女性如牡丹之於櫻花,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 牡丹富貴而深厚,明麗而充實。 櫻花則楚楚動人,暗香飄逸;可她謝得匆匆,讓人猶見猶憐。

  

   高阪先生的電話打斷了胡想。 看來,於誠於信,上野怕是必去無疑了。 也許雨中之櫻會是另一種好看呢。而“今之櫻是否昨之櫻”也正好成就了此番赴日訪禪的第一條“公案。”

  

   上野車站比往常還擠, 新的人流恐怕多是沖著“花見”來的。 “花見”就是賞櫻, 按中文詞序應是“見花,”不知為何到了扶桑之國會被念反。 因之吃飯變成飯吃, 穿鞋變成鞋穿,聽音樂變成音樂聽。 連中文軟件都不愿找這樣的搭配。

  

   得益於魯迅,上野公園的櫻花於我並不陌生,它是年年賞櫻的傳統勝地。人們攜家帶口,露宿花下,不愿放過櫻花時節的每一刻。 高阪熱心當嚮導,說好在車站的去上野公園出口見面,不見不散。

  

   眼看半小時都過去了。 等人是蠻窘的事,尤其是在車站等人。日本男士又都愛穿深色西裝,認錯好幾個人了,還得裝作寵辱不驚的樣子。 這裡的人就興在車站等人,大概一是電車(即輕軌),地鐵站離目的地都不會太遠;二是車站的出口都不大,還分東南西北,好約。

  

    日本人一個比一個敬業,難怪二十年前“攜帶(即手機)”就相當普及了。上班上學的帶著它,天明即走,天黑方還。 沒有手機,這不和高阪失去了聯系? 硬是尋出幾只十圓錢幣,正夠打通電話。

  

    高阪夫人說先生一早出的門,還不安地連連道歉。 原來準備對付中國夫人式問話的几招全廢了,如:“你是哪一個?找他幹嗎?!”云云。 可日本女性不善想像,更也不諳獻計獻策,于是乎無法找出高阪的下落了。 這就比中國夫人們差些,一旦她們弄明你身份目的,夸刀上馬親自出征應該是沒說的。

      

   每每此種情形,“真是日本鬼子”這樣的話一定脫口而出。 放棄等待回為上,這種天氣也不是看櫻花的。 說不定好不容易走進公園就得出來,東京的春天還是暗得早。 

    

   東京主要的環內電車叫山手線,它連著上野站和我住的惠比壽站,半個多小時能到。惠比壽商廈群內新建了一座花園,供客人休憩。 見天色還早,便慕名而入。

  

   園內有噴泉,有雕塑,有咖啡店,還有鋼琴聲。 這是典型的現代日本花園模式,它們大多座落在鬧市,所謂鬧中求靜。可能很少有任何文化比日本還看中“靜”的了,過年不是敲鑼打鼓,而是鴉雀無聲底守在家中。 待天一亮,便直奔神社許愿。

  

     几個少女打著透明色的雨傘在賞花。 天空雖呈霧色,但仍然清爽新鮮。大團大片的粉色夾幾點桃色的櫻花印在空中,怎麼看也像是一方秀雅素潔的和服綢緞。 地面已讓花瓣舖成了薄薄的毯子,這場雨后又會有多少落花?  若黛玉見此,則又要葬几回花,流几回淚呢?

  

   櫻花盛開不過兩周,日本美學崇尚“哀美”和“淒美,” 與此花的紅顏薄命不無關係。與此相隨,好景難再,及時行樂遂為日本文化中的享樂主義傾向。 難怪禪學東漸以後,“但吃肉邊菜”隨之變成了肉菜同吃。 並且眾所周知,日本和尚不住廟的多,早晨出家,晚上回家。還可結婚生子,傳宗接代。 這種方便禪倒也徹底,參禪於生活之中。 可謂學以致用,凡俗兩不誤。 其實也是,吃飯走路,生活中何處不無禪? 為何非要以形式來彰顯,以一周拜几次佛來計算虔誠、衡量佛性呢?佛祖不是說了,連一闡提人都能成佛嘛!

  

  

   賞櫻常飲清酒(即日本米酒),便在園內一間休閒酒吧坐下。雨密, 酒醇, 花香, 心境兩融。  忽然覺得今天真是“無中生有,”上野尋無竟結下歸來得有之緣。 殊不知櫻花漫天, 就在眼前。 上野的櫻是花,這裡的櫻也是花。 而我遠自禪之故鄉來訪禪,是否亦有捨近求遠之拙?

  

   這麼想著便漫步回到了住所。 錄音電話響起一連串既焦急又不愿失掉禮貌的呼聲:“對不起,我是高阪,我還在上野公園門口。” 不知是我那半熟的日文和他那半生的英文湊成了這場鬧劇呢, 還是“公園門口”和 “車站公園口”在任何語言中都難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