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 展 中 國 式 的 企 業 管理 模 式
[美]克里福德·柯布（Clifford Cobb）*
美國擁有世界最大的經濟。正因如此，許多來自美國的思想觀點受到過分的推崇。在經濟學、法律和管理專業領域尤其如此。許多學生認爲，在美國求學或從美國的教科書上學習這些學科時，僅僅是學習技能和技術層面的知識。但實際上，他們已在不知不覺間被灌輸了一系列非常危險的思想。
當20年前我在亞洲旅行時，便開始意識到被美國知識文化所造成的這種態勢。我發現，幾乎所到之處，年輕人無不渴望模仿西方。他們不明白他們要追隨的是一群沒有方向的迷惘的人。除了新技術的發展，西方各個領域都失去了知識份子領導者，缺乏必要的目的感或著說使命感——不關心社會應該發揮怎樣的功能，或是新技術應該如何有益於社會。當我20年前明白了這一點時，我抱著願望回到美國，希望能改變美國知識份子正在向世界其他國家傳授的那些觀念。現在，我得承認：這一希望只能寄予其他國家，比如中國……
今天西方思想上的知識份子危機來源於一個世紀前做出的哲學選擇。這個選擇強調脫離語境的文本和脫離綜合的分析。這種方法只教人們解構世界，卻不教人們如何將解構的世界整合復原。西方思想擅長考察單個事件，卻短於考察一個事件與周圍事件的關係。這個方法的基本思想是：世界可以被拆分成一個個的組成部分，正象一部機器，每一個部分可以被分別研究。如果以這種方法論指導實踐，研究人員就會誤認爲：僅僅通過仔細觀察一個系統的個體部分，就可以對未來做出有效的預見。這種方法論是危險的，因爲它忽視了作爲整體的系統的健康。我將提供三個遠見卓識的思想家的觀點。這三個遠見卓識的思想家懂得如何整體地看待事物。
我首先談的是亨利·福特（Henry Ford）。他開發了第一條汽車大規模生産流水線。他不是大理論家，但他確實對經濟有一種整體的觀照。他的觀點是樸素的。他付給工人足夠高的工資以便他們能買得起公司製造的汽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天真的。他的觀點只有在每個公司都執行相同的計劃前提下才有意義。他的視角是在宏觀層面上（整體經濟），但他的行動仍是在微觀層面上（個體企業）。
不過，在福特哲學中仍有一個暗示：如果他的思想在國家範圍得到應用，而不僅僅被個體企業應用，將有助於所有中國的企業企業。目前，外貿總量占中國國民生產總值的15%。儘管國際貿易是中國經濟增長的一個強勁來源，但它也增加了中國對其貿易夥伴依賴度，正像日本對美國的依賴。日本有一句形象的比喻：“如果美國感冒，日本就打噴嚏” 。中國避免這種依賴的最好辦法將是增強中國商品的國內市場需求。福特哲學提出了一種做法，即：付給工人足夠高的工資使他們能買得起企業的産品。雖然亨利·福特沒有提出一整套經濟管理的理論來支援他的這一做法，但他確實敏銳地看到，通過極力壓低工人的報酬來降低成本，不是取得經濟成功的辦法。
我要提到的第二個遠見卓識的思想家是亨利·喬治（Henry George）。在亨利·福特之前的半個世紀，亨利·喬治就已經發展了一個理論。這個理論闡述如何保持高工資和維持國家的繁榮。這個理論以宏觀經濟分析爲基礎，而不只限於個體企業的視野。儘管喬治有一個幾乎不可思議的經濟體系觀，但他的觀點對市場和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都有非常實際的意義。如果土地被私人擁有，企業就被訓練的在土地的歷史價位而不是當前市價上估價它。土地私有化意味著通過購買土地，利潤就即刻在一紙契約上産生。既然把持土地比生産産品更容易賺錢，企業企業則把他們的投資轉移到投機的財産管理上來。其結果是一個伴隨大量並購和高利率的賭博式經濟。隨後，企業被期望獲得快速的投資回報，而這樣的短期行爲則毀掉了他們長期投資和計劃的能力。房地産領域外的投資呈下降趨勢，直到經濟泡沫破滅爲止。此外，因城市快速向農村發展，公共開支上升。這些公共開支涵蓋基礎設施建設的各個方面，如：公路、供水和學校建設的成本等。
如果土地公有，如同在中國所做的那樣，會出現同樣的後果，除非土地按反映其價值變化的價格出租。中國城市土地的濫用、浪費是影響中國發展的最大障礙之一。這種情況將繼續，除非要求企業企業必須計算每一年的土地增加值，而不是在購買土地時一次性計算。如果城市中心的空間被允許工廠佔用，而不進行商業的和專業的開發利用，則有損於生産率。亨利·喬治所指出的，以及每個國家的經濟領導必須意識到的是，土地的不當誤定價和不當使用會産生一系列負面影響，從而損害整個經濟。
第三個遠見卓識的思想家是約翰·M·凱因斯（John Maynard Keynes）。有意思的是，凱因斯從不認爲自己是一個經濟學家，而自認爲是一個哲學家。他注重解決實踐問題，因爲他服務於英國政府。他的進路是：顛覆正統經濟管理一脈相承的的原則。代替尋找提高生産率的途徑，他要尋求的是如何提高消費。吊詭地是，他通過忽視生産率來提高生産。他不把錢看作是覆蓋在物質商品和服務的真實經濟外表的一層面紗，他指出，錢本身代表信用的社會本質。在這個過程中，他開了一個處方：恢復物質商品和服務的生産。
凱因斯提出，通過摒棄常識和接受悖論來解決複雜系統所存在問題。
我們需要學習凱因斯注重對整個經濟的觀察，以此對系統進行整體觀照。綜上所述，凱因斯教我們置疑我們最基本的假定。我們應該尋找一個可變的方法來控制整個系統的健康。如果我們不能把系統設想爲一個整體，我們將繼續在黑暗中徘徊。因此，凱因斯告訴我們的不僅是一種思考經濟學的新方法，而且是理解任何複雜系統的新方法。
在文章的開始，我說，美國正通過它的大學和教科書征服世界。在文章的結尾，我要說，那是不可能的。對中國等國家來說，問題的關鍵是：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盲目的領導者還是那些被遺忘的遠見卓識的思想家。喬治、凱因斯和福特是遠見卓識的思想家，因爲他們明白，各系統都有它們自己的生命。他們實際上把一種有機哲學應用到了經濟學領域。通過這樣做，他們克服了流行於個人主義模式中的種種假定。
我希望中國未來的經濟領導者能意識到西方主流思想中固有的矛盾。來自美洲的教科書給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上的美國社會投上了一層光環。但那層光環正在破碎。光環背後是迷惑、混亂和不確定。正如中國思想家正在尋找新的答案一樣，西方思想家也正在尋找走出困境的道路，在我看來，西方最好的思想家是那些將社會互動、經濟學和管理看作有機整體的思想家。由於有機整體模式與西方盛行的各式各樣機械主義和個人主義思想假定格格不入，所以它們在自己的國家已被普遍忽視。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們應該忽視它們。如果你們想向西方學習，我希望你們重視我們的那些代表少數派觀點的遠見卓識的思想家。
（* 作者系美國著名生態經濟學家，社會公共政策專家，亨利?喬治基金會高級研究員。譯者周霞，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