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后现代大学
——柯布博士(Dr. John B Cobb Jr.)訪談錄
中國鹽城師範學院院長 成長春
利用來美國過程研究中心進行專題學術和工作訪問之機，中國鹽城師範學院院長成長春教授于2004年4月14日到克萊蒙康橋777號拜訪了世界著名過程思想家小約翰·柯布（John B.Cobb,Jr）教授，雙方就“21世紀後現代大學”的理論和實踐問題進行了對談。
成長春：您是世界著名的懷特海專家，近年來您將懷特海過程哲學應用於高等教育，提出了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在《後現代公共政策》一書中，您提出了“後現代大學”的概念，以示與現代大學之區別。而在去年“過程思維與全球化時代教育改革”國際研討會上，您又提出了建立“懷特海式的大學”的思想。請問這兩個概念有何聯繫與區別？
柯布：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這兩個概念是有一定的區別的。後現代大學是相對于現代大學而言的。其中否定的意義要大於肯定的含義。因爲，大多數人都認爲，後現代主義
來自法國的後結構主義。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解构性的後現代主義”。其實早在法國的現代結構主義之前，懷特海就已經提出了“建設性的後現代主義”思想。之所以用“建設性”，是因爲這容易得到大家認可。当怀特海式的过程思想家讲后现代时，主要是指的“建設性的後現代主義”。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後現代大學”和“懷特海式大學”二者又是基本一致的。
當然，不是所有懷特海專家都同意這個觀點。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要克服現代大學“條塊分割”的弊端。許多西方人都不滿意现代西方大學的現狀，但卻很少有人思考如何打破這種局面，懷特海是極少數提出解決問題思路的人之一。現代大學講求“價值中立”，忽視道德教育；而懷特海大學強調對學生的道德教育。要求學生對整個社會負責，關心人類最關心的問題。
成長春：作爲懷特海的嫡系傳人，您提出了后现代大学或曰懷特海大學模式，並與现代高等教育的四種著名模式（12世紀的巴黎大學、18世紀的哈烈大學、19世紀的柏林大學、20世紀的凤凰大學）相提並論。請問這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柯布：是的，提出懷特海大學模式，具有很重要的現實意義。首先，懷特海大學模式與現代大學大相徑庭。因爲現代西方大學講求的是功利主義，而功利主義又是建立在個人主義基礎之上，它強調實現最大效益和個人功利。而按照懷特海的觀點，這是對個體的誤解，因爲個體不是實體，個體
只有處在關係和共同體中才是實在的。在當今西方，個人主義是統治一切的。對這個問題，大學的幾乎所有的系都不關注。雖然也有思想家抵制個人主義，但沒有真正強調共同體（Community）；马克思是讲关系的，但更多強調的是階級關係，而非人與人的關係。而要真正關心人類的福祗，就必須關心人與人的關係。目前，西方學術界普遍忽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懷特海認爲個體來自於關係，關係先於個體。
當務之急，就是啓蒙那些受個人主義影響的人，使其關心人類的共同利益或福祗。（這裏的共同福祗是指讓一部分人關心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懷特海強調的是，我好，你要比我更好，而非個人主義關注的，我好是建築在你不好的基礎之上的。懷特海認爲，儒家也重視共同利益，但由於建立在等級制度之上，因而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所以我們追求共同福祗，具有很重要的現實意義，這也是提出建立懷特海式大學的根本意義所在。
成長春：您認爲現代高等教育将服務市場作为其主要務，這有其弊端，那麽後現代高等教育主要應解決哪些問題，其核心又是什麽呢？
柯布：我認爲，大學教育目的應該是教育學生關心人類，關心世界命運。教會學生如何解決這些問題。而現代大學中沒有一個系處理這些問題。現代大學的另一個不足是，過分強調知識和資訊的傳授，而不重視“如何去應用知識”。因此，被傳授的知識有可能去造福人類，也有可能去禍害人類。這些都源自還原性思維和個人主義思想。
近20年來，我一直在考慮這種思維是如何運用於經濟領域的，利己主義、個人主義在經濟上的主要表現就是如何一味地追求經濟增長速度。在現代生活中，謀利佔據了主要位置，而人與人的關係卻被忽視了。政策的制訂者——經濟學家們，很少顧及經濟共同體，在這種經濟體制下，共同體將遭受損壞。對於這些問題，很少有哪所大學去關注或去解決它。而且在目前的體制下，也非某個系所能独立解决的。因此，對大學要進行全新的理解。儘管這很難，但不這樣做，世界將更會充滿危機。
當前，全民都在追求財富，结果卻使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裏，貧富懸殊拉大。這些也應該成爲懷特海大學解決的問題。
成長春：您的論述很精彩。那麽，后现代大學模式又是如何體現過程思想的？
柯布：强调事物的有机联系，注重事物的内在价值是过程哲学的一个核心内容。懷特海認爲，人類的組織應該是服务于人類的。高校作爲一類組織，應該將服務于人類作爲主旨。而目前的現狀是大多數高校的主要考量是自身的利益。要徹底改變這一現狀就必須建立后现代的懷特海式大學，將服務於人類的共同福祗作爲辦學宗旨。
成長春：您認爲，21世紀可能是懷特海大學時代嗎？
柯布：有可能。但在中國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西方啓蒙哲學對個人主義影響很大，很強勢。占主导地位的碎化思維認爲哲學不應該關注社會問題。而馬克思主義認爲，哲學應解決社會現實問題。在這一點上，“過程哲學家”與馬克思主義是相似的，具有親和性。這是其一。再則，中國的傳統儒家思想，也可能接納過程思想。因此，在中國最有可能出現后现代的懷特海式的大學。
成長春：這對於中國教育理論家和實踐工作者都是一次十分艱巨的任務，但是，只要堅持不懈地努力，就會向這個目標接近。當前中國許多高校正在實踐注重以人爲本的教育理念，強調大學生關注社會，積極參與社會實踐，學習知識要學以致用，解決社會問題，這些措施有的已經取得了顯著成效。
柯布：这非常令人鼓舞。希望能读到更多的这方面的报告。
成長春：感謝柯布博士接受我的访问，歡迎您到中國讲学和考察。
柯布：如果身体容许的话，我会去的。中国始终是一个令我着迷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