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Odyssey

美国单极主义的日程表

美国单极主义的日程表

[]加里·多潤*       樊美筠 

 

編者按:美伊開戰,真正的原因,衆說紛紜。以下是美國著名教授加里·多潤對美國單極主義近十年跟蹤研究的成果,這里摘譯如下,以饗讀者。

何謂單極主義?

    許多評論家在分析美國計劃發動對伊拉克的戰爭時總是將石油作爲其開戰的一個動機。如果那是真的,那的確令人不安。但是,那些長期望這場戰爭的決策者們更關心的遠非經濟因素而是意識形態和策略上的考量。

    布希政府充斥著這樣一批決策者,他們長期以來力主美國應該運用其絕對的經濟和軍事力量根據西方資本主義民主政治的模式來重建世界。雖然在辦公室他們不能這樣說,但私下里他們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而且他們和公開坦承這一點的人結成了聯盟。

    早在1991年蘇聯解體以後,許多反對共産主義的鷹派人物開始遊說人們,美國必須運用其軍事和經濟力量重建世界和鎮壓殘存的美國的敵人。 他們聲稱“單極主義時刻”( unipolarist moment )已經來臨:美國需要運用其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力量創造一個全新的"美國治下的和平"

    

     並不是所有的強硬派在思想上都與這一轉變與時共進。如克瑞士托爾就特別認爲,“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文明人都不會想到去統治伊拉克。”但是,一些重要人物卻接受了單極主義的意識形態。在“普世性的統治:

走向單極世界”一文中,查爾斯.克勞特海默(Charles Krauthammer)明確地說出了單極主義者的理想:“美國的目標應該是驅使世界從正在來臨的多極未來轉向一個性質上全新的結果:一個單極世界,這個世界的中心是聯盟的西方。”在其他地方他解釋道,單極主義是指“一個由處於工業化的西方頂點的美國所組成世界權力單極。”

    雖然該術語並沒有流行起來,但其觀念卻被強硬的保守派和新保守派所接受。本·瓦滕伯格(Ben

Wattenberg)力勸不安的政治家在宣稱“美國優越論”時不要害羞:“我們是第一個普世性的國家。;‘第一’就是第一,‘第一’就是最優越。‘普世性’意味著不僅是美國的而且是全球的。”因爲美國就是獨特地普世性的,他振振有詞地說,因此,它有獨特的權利依據美國式的世界秩序將其意志強加於其他的國家之上。用一種更輕鬆的語調,瓦滕伯格聲稱,“一個單極的世界是一件好事,如果是美國執牛耳的話。”

莫拉夫齊克則認爲,“爲了我們的國家,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我們不能盡最大努力確保一個新的世界秩序的建立的話,那麽,我們是不能被原諒的。如果我們成功了,我們將有打造一個與以往不同的"美國治下的和平",一種和諧的而非征服的和平。這樣,21世紀將是美國的世紀,它將是誕生在美國的實驗中的人道主義理想的勝利。”

    

    單極主義的時來運轉

    上面這些話出現於1990年代早期,當時在老布希政府中關於單極主義有過一場爭論。

    1990年,國防部長錢尼不動聲色地受命制定一個新的戰略計劃。沃爾夫伍茲(負責國防政策的副部長), 利比( 錢尼的主要助手) 和艾德爾曼 (錢尼的高級外國政策顧問)描述了美國全球統治政策的輪廓。雖然錢尼傾向於沃爾夫威茲的戰略,但現實主義者在老布希政府中佔據著優勢。錢尼創造一個新的大一統的嘗試由於波斯灣戰爭和沃爾夫伍茲計劃被泄露給媒體而流産。單極主義者對老布希在意識形態上缺乏遠見大感失望。

    他們中的一些人轉而支援比爾.克林頓, 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克林頓當年是作爲一個民主的全球主義者而角逐競選的

    但大多數主張“美國治下的和平”的人則選擇了呆在共和黨內,那些轉向民主黨的人不久也對克林頓失望。

    1997,以錢尼, 利比,沃爾夫威茲爲代表的單極主義者創立了單一主義團體“新美國世紀工程”(the Project for the New American Century (PNAC),這個工程發出了原則性的宣言,呼喚一種控制全球的進攻性的美國政策。該組織與喬治布希締結聯盟。後者對薩達姆·侯賽因懷有個人的憎恨並最終成爲一個極端的單邊主義者和建設人道主義國家論者。

     2000年總統大選前兩個月,PNAC單極主義者遞交了一份題爲“重建美國國防:新世紀的策略,武力和資源”的意見書。它清楚地說明了全球帝國策略的細節:廢棄反彈道導彈條約,建立全球軍事防衛系統,增加國防開支到每年200億美元,占國內生産總值的3.8%,徹底改造美國軍事以適應世界範圍的擴張的義務。

    當小布希在選舉中獲勝,美國治下的和平的鼓吹者在小布希政府中獲得了衆多的職位。

    然而,在911前,單極主義正在小布希政府中失去其論據。

    惡夢般的911使單極主義時來運轉。911後,單極主義者將反恐怖主義融進了單極主義關於世界的觀點中。

    2001914日,沃爾夫威茲在記者招待會上宣佈,美國政府將致力於“結束那些支援恐怖主義的國家。”這番話受到鮑威爾的公開譴責,鮑威爾認爲美國的目標是結束恐怖主義,而不是向主權國家發動戰爭。

    然後,這些目標之間的差異不久就在小布希政府關於向恐怖主義開戰的修辭中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920日,布希宣佈,那些支援、援助或庇護恐怖分子的國家都是美國的敵人。

     一年後,布希發表了值得注意的題爲“美國國家安全策略”文件,這個文件宣稱美國有權搶先對那些流氓國家發動戰爭。接下來的一個月,沃爾夫威茲聲稱:“戰鬥是一場大範圍的戰鬥……。對恐怖主義的戰爭是一場全球性的戰爭,無論如何這場戰爭一定要打……。”

   

    波士頓大學國際關係教授寇德維拉( Codevilla) 說美國反對恐怖主義的世界戰爭必須通過推翻伊拉克,敍利亞和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來開始;著名的保守派代表小威廉  F ·柏克利則聲稱,美國是在進行一場反對所有爲恐怖分子提供庇護的國家的世界戰爭,伊拉克只不過是“容易處理的”的靶子而已;

     新保守派代表鮑德侯瑞茲則堅信“我們應該清除”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伊拉克和敍利亞政權,美國必須儘快地推翻伊拉克和黎巴嫩,埃及和沙烏地阿拉伯也都在敵對政權的黑名單上。

    耶魯學者卡甘警告說當美國羞於使用其軍事力量時,阿拉伯世界就會制造反美的噪音。 

    最引人注目的永久戰爭的鼓吹者之一則是羅伯特·卡普蘭,他說:“真正的問題不是美國軍事是否能夠推翻薩達姆政權,而是美國的公衆是否容忍這種帝國主義式的捲入”。這里他已經非常接近問題的核心了。

    對於單極主義者而言,美國不應該放棄其建立一個新的美國統治下的世界和平的道德的和意識形態的義務,因爲美國就是自由民主理想的典範和保衛者。

    其他的國家沒有辦法和能力把獨裁者送入歷史博物館或維持一個自由民主的世界秩序。

    單極主義者強調古典帝國主義與敢作敢爲的美國式領導之間的根本區別。前者靠直接的征服和鎮壓來統治,後者則提倡民主和自由。

    克勞特海默最近提出:“單極時代的未來取決於美國由誰來管理。如果美國由那些希望保持、加強和運用單極性來前進的人來管理,其結局是一個樣,如果由那些希望放棄它的人來管理則結局是另一個樣。對單極性的挑戰不是來自於外部而是來自於內部。選擇權在我們手里,不敬地引用本傑明.佛蘭克林的話:歷史給了你一個帝國,如果你想保持它的話。”

    單極主義者或許理所當然地認爲他們的“帝國主義”不應該被冠之以“帝國主義”之名,因爲他們無意在沒有取得該國人民同意的情況下佔領任何一國的領土。

    但是當美國威脅其他的國家爲其利益服務時,當它假裝它的這種威脅應該被稱爲正義或理想主義時,美國實際上嘲笑了自己的民主理想。而且對於美國的單極主義者來說,強調任何想象的美國對伊拉克.北朝鮮、伊朗或敍利亞的佔領以及隨之而來的戰爭中的屠殺,流血將被作爲解放而受到這些國家中的絕大多數人歡迎是愚蠢可笑的。

    單極主義的代價

    美國花費在國防上的開支相當於十五個國家的總和。刨去美國盟友的軍事開支,單獨美國的軍費開支則相當是全世界其他國家總和的兩倍。

    美國軍隊駐紮在75個國家;每支部隊都配其自己的空軍;在下一年里,我們也許會知曉美國是否能夠努力實現自從冷戰結束以後,它一直在準備做的事情:同時在兩個區域作戰。

     911以後,大多數美國人相當高興地花費比近十五個國家的總和更多的錢用於戰爭。他們相信我們的領導人的許諾:如果我們推翻我們的敵人,殺掉他們,我們將是安全的。

     一種真正的現實主義會將國際警察對恐怖主義的行動和反對政府及其平民的侵略戰爭區別開來。現實主義告訴我們永遠存在著壞的領導者,我們不得不與這種領導周旋並遏制他們。但是爲了那些單極主義者所鼓吹的理由而戰,將不可避免導致不必要的和更多的戰爭。

    我們不能通過毀滅穆斯林國家和引起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對美國的蔑視來減少恐怖主義。

    即使這場戰爭只持續三個星期,它也能夠成爲可怕道德,政治和經濟災難。

    單邊主義的戰爭、佔領和重建的經濟開銷都將是令人吃驚的。

    小布希政府官員承認他們現在不知道反對伊拉克的戰爭將花銷多少;他們最近的評估是從500億到2000億美元。

    贊成戰爭的自由主義者主張美國將在毀滅伊拉克以後重建伊拉克。他們沒有注意到阿富汗仍然在等待經濟的投入,但是在伊拉克的案子里,美國將轟炸、毀滅、屠殺、佔領和重建一個伊拉克在它的旁邊。小布希總統和他的心腹顧問表現出對戰爭、佔領的開支漠不關心,因爲佔領是指向“改變中的中東”和美國統治下的世界這一目標的必要手段。

    

    向伊開戰的理由

     爲什麽向伊開戰?他們當然不能明說,因此只能絞盡腦汁解釋爲什麽美國必須要向伊拉克開仗。一開始他們聲稱,我們必須推翻薩達姆因爲他正在製造核武。這個理由沒有站住腳,所以,他們轉而聲稱薩達姆與恐怖主義有聯繫。這依然沒有成功,所以,他們又轉而說薩達姆擁有大規模的殺傷性的武器。他們還是難以提供有力的證據,所以,現在的解釋是:美國人之所以去打仗是因爲薩達姆沒有與聯合國調查員合作。

    值得注意的是, 美國人對單邊主義式的軍國主義保持著激動。

    假定薩達姆擁有生化武器,美國可以通過聯合國的工作迫使他的政權放下武器。但是薩達姆不是因爲他似乎造成了對美國的直接威脅而被選爲美國搶先開戰的第一個目標。他之所以被選擇是因爲他不象北朝鮮或中國那樣在外交上足夠強大,因爲他的政權被單極主義者看作通向“改變中的中東”的關鍵。一個“改變中的中東”符合美國的經濟和安全利益並可消除它對以色列的敵意。要在中東建立一個主要的美國軍事基地;他們夢想顛覆幾乎那個地區的每一個政權。單極主義者經常將這個過程爲“排幹沼澤地”。

     此刻,他們謹慎地使大衆媒體的注意力集中到現在的戰爭上,而不是永久的戰爭上,但是,他們視永久戰爭爲題內應有之義。

    小布希總統喜歡聲稱美國的入侵和作戰只是爲了解放,絕不是征服。我不懷疑他自己內心真是這麽認爲的,因爲這種自我認識普遍被美國人所接受。許多美國人實際上相信,無論何時我們侵略其他國家,我們都應該被作爲一個解放者而受到歡迎。

    數十年來,美國人從其他國家的危險和問題中感到安全,但我們給這個世界造成的苦難卻經常被遺忘。9/11使我們丟掉了從前的幻想,但我們的領導者們卻正在調用那種經驗強化著我們的傲慢和對我們行動結果的遣忘。

 

 

*加里·多潤(Gary Dorrien)是美國密西根克拉馬祖學院的著名教授。该文发表在美《今日神學》2003年第期。